小时候，父亲是我的英雄，每次走夜路，坐在他的肩头，看着天空玉盘一般明亮的月亮，看着温柔的月光照亮了前行的青石板路，我的内心充满了力量，再也不害怕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花草树木了。

小学时，父亲是我的偶像，他好像无所不知、无所不能，他叫得出路边的野花，做得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题，他抱着我趟得过涨潮的河，打得过咬我的恶犬，掏得来树上的鸟蛋。

中学时，父亲是我躲避的对象，他对我似乎越来越严格，越来越啰嗦，总是问我考的怎么样，成绩单拿来看看，渐渐的，我不愿意和他说话了，他变了，他不再是我依赖、崇拜的那个人了。

高中时，父亲总和我吵架，一次同学聚会，我半夜两点没回家，他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，可是音乐太吵没接到，回家后我们大吵一架，他打了我一耳光，我气得全身发抖，叫嚣着让他打死我，他颤抖着手让我“滚”。从那以后，我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，他似乎越来越专制，无论我做什么事，他都要管，他总是和我讲一堆莫名其妙的道理，我不认同，他就生气，我们常常冷战，不联系。

大学时，父亲很少说话了，有时候和妈妈打电话，他会在旁边小声地说：“问问她钱够不够用？饭菜习不习惯吃？”我偶尔有点心疼他，为什么不自己光明正大的问我？

工作后，父亲还是很少说话，可是偶尔我遇到问题和他聊两句，总觉得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，按照他说的话去做，问题总是能迎刃而解，我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找他，可是他从不主动打电话给我。

清明节回家，母亲让我和父亲一起扫墓，我答应了。

上山的路漫长又曲折，我跟在父亲身后偷偷打量他，他走路走些倾斜，一条腿似乎总是踮着走，我问他：“走路怎么这样？”他愣了一下，“一直都是这样啊。”我试图翻找尘封的记忆，却只能想起年少坐在父亲肩头时头顶明亮的月亮，那时候他脚步平稳、身姿端正。

我鼻子一酸，原来在十年漫长的岁月里，我错过了太多太多父亲的改变。

他第一次手术，是在我高考前，可这件事是在多年以后姐姐的结婚宴上知道的。他第一次头发变白，是在我大二时，他骑车带我回家，后来我也忘记问他那一年发生了什么。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，当年背着我走几十里山路的父亲，不知不觉间佝偻了身体，上楼开始走走停停，而我，只顾自己往前走的时候，竟忘记回头等一等他。

下山的时候，我一直走在他身旁，他问我：“怎么了，走不动了？”我摇摇头，坚持和他并肩走下去。

幼年时，你为我赶走黑暗，你老了，换我默默守护你。（冯海燕）